作者:杨孟冬
公元前541年,秦国公室的一位公子秦后子,由于遭到秦景公的猜忌,无法在本土安身,听从母亲的建议投奔晋国。这时候,晋国是晋平公执政时期。在此之前,秦国与晋国发生过多次摩擦。当然,那都是秦国有意识的军事挑衅。晋国为了打击他的气焰,就联合周边诸侯国来对付他。打了几个漂亮仗,秦国一时不能和晋国抗衡了。
秦后子要到晋国落脚,不敢公开,只能偷偷前往。我们现在已经无法知道他是怎样去做保密工作的,反正他成功地实施了行动。话说回来,他要外逃晋国,以当时的政治形势和外交关系,秦晋两国的和好只是表面上的事,而他这样的行为又终究是掩盖不住的。在这个前提下,晋国真的就敢接纳他吗?历史事实是,秦后子的冒险出逃不仅做得天衣无缝,而且到了晋国还被晋平公封为了“晋侯”。
这件事听起来好像并不复杂,但里面却隐藏着很多历史细节。我们要知道,秦后子的母亲是晋国的女儿,晋国当然就是他的舅家了。而这时候,晋国的势力又是“五霸”中较强的一个,正是得意之时。如此一来,秦后子出逃的第一步棋就不成问题了。关键是第二步棋不好走,有一定的难度。因为,他的行动不是单枪匹马,而是拖儿带女携着家眷仆役,还有“资财千乘”,怎样跨过激流浪卷的黄河就成了大问题了。可以想见,以他母亲对晋国地理的熟悉情况,他或者他的团队应该是提前做了充分的准备,进行了一番非常精细的策划安排。他不仅得躲过秦景公的视线,更重要的是怎样与黄河进行挑战。结果,就是我们晋国女儿的建议,他的儿子竟破天荒地在黄河上架起了一座浮桥!这个历史事件,被记在了《左氏春秋》里。只是,当时秦后子搭建的桥还不叫浮桥,因为建在黄河上,就直呼为“河桥”。它的大致地点在“蒲之西”,即蒲邑(今山西永济)西门外不远处的黄河上。至于它是怎么连接黄河东西两岸,怎么横跨在滔滔黄浪上面,以及采取了怎样的技术手段,都是后人的一种幻想了。
幻想归幻想,它都是华夏族有史以来创造的“黄河第一桥”,人类战胜自然的伟大表现。遗憾的是,这样一座桥梁在它的主人顺利通过达到自己的目的后,就拆毁了。也因此,在长满蒲草的这一黄河东岸便留下了一个“过河拆桥”的成语。当然,它和我们通常所理解的过河拆桥在实质意义上是不一样的。我们现在说过河拆桥,全然是指责背信弃义的人和事。而秦后子所拆的则是自己建的“救命桥”,就不能那样去曲解了。因为,不拆就会有很大的麻烦。不然,谁敢说秦景公不会动用武力向晋国发难呢?以当时两国关系的微妙性和复杂性,谁又能做出准确的研判呢?拆了,起码会大大增加秦国发兵渡河的难度。
无论如何,在历史长河里,他们尤其是秦后子实实在在的留下了智慧的影像。而他发明的“河桥”又为后世劳动人民改造自然实现人定胜天的理想愿望,提供了多少可资研究并付诸实践的动力啊!事实果真是这样,在后来秦国统一六国的过程中,他们为了出兵通畅需要,又一次在这里修建了竹索浮桥。虽然还达不到坚固耐用,但在军事意义上毕竟发挥了实际作用。以致一千年后,伟大的唐朝还是在这里的黄河上再次建造了一座名著世界的河桥——蒲津桥。当然,它的作用和价值已经上升到了国家科技文化事业的高度,成为了世界桥梁史上的奇迹。
赵、韩、魏三家分晋后,华夏族的历史进入了战国时代。这一时代,正如孔子在儒家经典中所说的“礼崩乐坏”,周王室世袭制的地位一落千丈,不得不面对的是群雄并起相互征伐的社会局面。它的必然结果,促使卿大夫专权制的政治形态开始形成。这是一个烽烟四起、强者生存、弱者淘汰的时代,同时又是一个“百家争鸣”文化大繁荣的时代。可惜的是,它的思想成果大多都被那位结束这一混乱局面的“始皇帝”烧成了灰烬。但是,文化的影响力却是焚毁不掉的。那些曾经闪耀在历史舞台上的先秦诸子,诸如儒家的孔子、孟子和荀子,道家的老子和庄子,法家的李悝和商鞅,墨家的墨子,名家的惠施和公孙龙,纵横家的苏秦和张仪,兵家的孙膑和吴起,医家的扁鹊等等,他们的思想光华或多或少都在历史上留下了回响,发挥了不可替代的作用。对于整个华夏族的历史进程而言,实在是一笔宝贵的精神财富。直到今天,我们开展文学艺术社会科学工作的指导方针“百花齐放,百家争鸣”,仍汲取着那时候的思想文化创造方式。只是,必须站立在践行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前提基础上了。
战国时代,永济的地盘属魏国。魏国是当时的“七雄”之一,它的王都最初定在安邑(今山西夏县),就是夏朝曾经建都的地方。后来,秦国听取法家代表人物商鞅的建议,通过智谋控制了之前吴起给魏国开辟的河西地盘。从这个时候起,黄河便成了秦国和魏国的天然分界线。秦国的变法改革和强军战略,直接对魏国形成了一种高压威慑,致使魏国将王都从黄河以东迁移到了黄河以南的大梁,就是今天的开封市,像是躲避人家远远的一样。无论魏国的王都在安邑还是大梁,今天山西西南部的广大地盘都属于它的辖境。而永济地面上,这时候则矗立着属于它范围内的三座城池——蒲、阳晋和解梁。在这三座城邑中,蒲邑的地理位置最为重要。秦国和魏国一直战事频仍,它就像棋盘上的楚河汉界一样,往往是双方攻略的焦点。这里,我们先不说它的地理形势和价值,需要着重记述的是这一时期活动在这块土地上的一位名医——扁鹊。
医者仁心;悬壶济世。医者的职业是神圣的,是受人尊敬的。人吃五谷,谁不得病,谁敢保证一辈子不得病。得了病,就得寻医问药。我们华夏族自古以来,医药理论和技术就比较发达。早在炎帝黄帝时代,就已经有了《神农本草经》《黄帝内经》的雏形。后来经过先秦医家的研究总结发展,望闻问切、草药治病已渐渐趋于成熟阶段。一些名望较高的医者,往往都会成为诸侯国卿大夫的座上客,有的甚至被备为“御用”。到了汉朝,医者的职业就非常普遍了,有关医学的学术观点和理论著作更加丰富起来,成为了民族文化大观园里的奇葩。
扁鹊,姓秦,名叫越人,是战国中期著名的“良医”。后世史家考证,他应当是今天河北省任丘县人。那时候,由于诸侯纷争烽火不断,医者这一行业也就比较混乱,没有集中而统一的正式机构来管理。加上人们对一些自然生活现象缺乏理性认知和科学理解,整个社会包括贵族在内往往迷恋于对神仙鬼怪的过度信仰,这就使得“巫医并行”成为一种社会现象。一定程度上来说,巫术仍然占据着主导地位。但一些真正掌握医学之道,能为人们消除肌体病痛的医者,也有着他的群众基础,这就要看他的技术高不高了,影响大不大了。无论什么时候,都要相信群众的口碑就是最好的评价。因而,能在这样一个时代得到“良医”的称谓,则是非常难能可贵的。
良医,首先是不以过分谋财为目的,其次是拥有精妙高超的医术。这就上升到职业道德的层面了。从艺,前提是先做人,而道德品行任何时候都是为人处世的根本。作为一名医者,保持行医操守,坚守高尚医德,也是一种社会责任和担当。秦越人之所以在当时影响很大,就是具备了以上条件。他不但精于研究医理,而且品行良好,又长期在民间行医,因而获得了非常高的赞誉,受到了最基层群众的欢迎和尊敬。那时候,“扁鹊”是广大群众对所有良医的共同称谓。这个称谓中的“鹊”字,是一种非常具有灵性的鸟儿。它是华夏先民崇尚神灵,在鸿蒙时代奉行“天命观”的普遍认知。传说,这种鸟儿是“砭石”(能治病的石头,形状扁平,光滑如玉)之官,是上天派来人间给人们消除病痛送喜气的“吉祥使者”。故而,到了春秋战国时代,人们就发明了一个名词“扁鹊”,赋予医术高超又品行高尚的良医。秦越人,就是其中之一。后来,随着他的社会影响越来越大,甚至有起死回生之术,“扁鹊”便成了他一人享有的最高荣誉。
扁鹊行医的故事很多,最有名的是他治愈了虢国太子的“尸厥症”,再一个就是我们现在普及在中学教材里的《扁鹊见蔡桓公》。这一时代,虽然诸侯国林立雄起,矛盾冲突不断,但国与国之间并不是就互不往来。应该承认,这时候弥漫整个华夏族的这种特殊政治空气并没有限制到“艺技行业”的自由发展。像行医这样的行业,多数情况下都是游走四方靠吃百家饭来谋生。尽管这是一种生存手段和方式,由于行业的特殊性,无论走到哪里都不会不受到人们的欢迎和款待。当然,这其中不乏胸怀广阔的医者,他们境界高远,心系民生,具有强烈的社会担当意识。扁鹊,就是这样的医者,也是周游列国的代表。正是足迹遍布各地,他才收获了那么高的荣誉,并被写进了史书,给后世留下了宝贵的精神财富。
史书记载,扁鹊曾经在魏国行医。而魏国又比较大,他也不可能走遍各个角落。但他留给这块土地的影响,直到两千多年后的今天仍然让人津津乐道。在一代又一代人的口口相传中,他都是受人无限追忆和仰慕的“神医”。在人们的口中,他的品行温和善良,他的医术高妙精绝,他的形象俨然一座矗立在百姓心中的丰碑。
这一年,扁鹊来到了魏国的永济一带行医。当然是有原因的,因为,他听说这里发生了瘟疫。
扁鹊来了,来到了疫情的爆发点和高风险区。这个地方,就是如今永济的虞乡镇。这里,东临盬盐池,南屏中条山,曾是舜帝后裔虞幕在周朝初期的封地。他带领他的族人在这里农耕稼穑,繁衍生息,赋予了流淌着祖先血脉的这块土地一个具有文化意蕴的名字“虞乡”,并在生产生活中传承和发展着舜帝的遗风。而今面对突如其来的瘟疫灾难,这里的人们又不能像逃荒一样离开这块土地。他们知道任意出逃的后果,那就是只会把灾难的范围越扩越大。但是,总不能就这样眼睁睁的坐以待毙吧?他们当然在行动,在想办法,首要任务是确保人口坚决不能向往流失,然后把这里的医者集中起来讨论抗疫对策。他们多么渴望这时候能有一个仙人下凡,赐给每一个人一滴救命的圣水。
当人们听到扁鹊到来的消息,整个虞乡地面就像是喜鹊给他们送来了福音。连日来阴云密布的天空,也渐渐变得悠蓝起来。经过一番走访了解,扁鹊对疫情的根源基本有了判断,随即就开具了药方。他的徒弟子阳子豹和本地医者一起,广泛发动人们采集药草“架釜而煎”。同时,动员人们到中条山麓“取石烧灰”。那些天里,人们时时都能见到扁鹊奔走忙碌的身影。他冒着不畏被传染的风险,走在抗疫第一线。他让人们把生活重点区域都撒上石灰,每一个人都要确保天天喝到抗疫药汤。经过众志成城的努力,瘟疫很快就被控制住了。
瘟疫过后,虞乡老百姓想修建一个诊疗所希望扁鹊能够留下来。扁鹊当然理解人们的心思,也能感受到人们丰富而纯净的情感。但他明白,自己的使命是在广阔的天地间。他心里装着的,是等待他前往诊治的病痛中的生灵。于是,他看到人们又恢复了正常的劳动生活,就悄悄离开了。他去了哪里,都不知道。人们只觉得愧疚,没有用最好的东西来报答他。之后,萦绕在虞乡老百姓心头的一直都是这个情结。他们渴望,这位给人们带来福音和安康的神医有一天能够再次回来。他们就这样一天天的盼着等着,心里始终没有丢下对他的关注。后来,才知道他去了黄河对岸的秦国,并且治好了秦武王久治不愈的病症。
无论在王室还是民间,扁鹊行医都能做到一视同仁。他治愈了秦武王的病,人家非常高兴,就有意思挽留他。他当然不是追求物质享受的人,也不是贪婪爵位的人。然而就在这时候,有一个人对他很不满意。这种不满意,不是我们通常理解的讨厌和不待见,而是在内心深处扭曲为强烈排斥以至于不能容忍。他投向扁鹊的目光是凶险的,是恶毒的。这个人,名叫李醯,是秦国的太医令。他是医者没错,有着一定的医术也没错,但他是秦国的最高医学长官啊!他觉得,自己没有治好秦武王的病,却让一个乡野医者给治好了,这不是让人难堪吗?他一点儿也没有一个高级知识分子应有的胸怀,一点儿也不具备谦虚好学上进凭真本事吃饭的品性和资本。他的狭隘,只能暴露出心虚和低能。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在玩弄权术方面会存在缺陷。而扁鹊压根就没有像他想象的那样复杂,一点儿想留在秦武王身边的意念也没有啊!
很快,扁鹊离开了秦国的城池。彼时,两个黑色的身影也悄悄地跟随着他。扁鹊的徒弟子阳和子豹似乎觉察到了什么,就提醒师父途中要小心谨慎些。扁鹊行医治病阅人无数,当然善于察言观色,以他敏锐的目光还是能洞察出这个太医令难以掩饰的心事。但他太善良了,只是认为人家在嫉妒他,只要自己离开秦国就会没事的。漂浮在这个太医令心头的云朵,就会随风飘散的。
一路上,师徒三人没有停歇。骊山的美丽风景,也吸引不住他们赶路的目光。就在这骊山脚下,他们猝不及防的遭到了暗算。令人悲恸万分和无比愤慨的是,刺客竟残忍地割去了扁鹊的头颅。因为,受雇于阴险小人的提刀者要拿着它才能领到赏赐。
悲歌传到虞乡,老百姓悲痛之际决定,要跨过黄河为他收尸。
黄河浪滔滔,秦后子当年的河桥早已成了幻影,要渡河只能用船只。飘飘摇摇,渡河的虞乡人终于来到了秦国。在骊山北麓,他们找见了亡者的尸体。他们用蒲草编织的席子裹着无头的尸体,移动着沉重的步伐向着黄河走来。河心的急流和漩涡,令人心惊胆寒。在他们心里,摇曳的船只载着的是虞乡人民的期待。他们不再畏惧,任凭风浪拍打都保持着镇定。他们的使命,就是安全把亡灵接回到自己的地面上。
虞乡老百姓把扁鹊的尸体搬回后,不但予以了“厚葬”,而且还在他坟墓的东侧修建了一座“神医扁鹊之庙”,供人们焚香祭奠。扁鹊的在天之灵,应该说得到了最好的慰藉。
历经千年沧桑,庙里依旧香火不绝。每年的农历四月二十八日,这里都要举办盛大的民间纪念扁鹊诞辰大型庙会活动。在人们心中,扁鹊早已超越了他们实际生活的概念,成为一种形而上的精神文化信仰了。
作者简介:杨孟冬,山西永济人。2001年开始写作,有作品发表于《山西日报》《前进》《黄河》《艺术家》《映像》《蒲剧艺术》《先锋队》《河东文学》《中国作家网》《山西戏剧网》《运城日报》《运城晚报》等报纸杂志和网络平台。出版有《郡县源流》《亘古蒲州》《蒲津渡黄河大铁牛》《档案文化研究文集》《唐诗咏蒲州》等著作。现为山西省作家协会会员、山西省美术家协会会员、运城市文联委员、永济市文联主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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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杨冰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