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高定存
因为没有见过长江上放河灯的记载,所以我想,最壮观的河灯大概当在黄河里了;而黄河上的河灯,当以晋陕峡谷中的河曲县为最,只看一回,就会终生难忘。
河曲县放河灯在每年农历七月十五,地点是在县城西侧的黄河古渡口上。当初放河灯是为给在黄河上死去的船工们超度亡灵,到现在已演化为民间的一种传统活动。
农历七月,黄土高原秋高气爽,其时的黄河既不象夏季那样暴烈,也不象春季那样纤弱。秋水浩荡,呈一种雄浑壮阔,慷慨悲凉之势。黄河在河曲这一段由北向南而流,河势相对开阔平缓。河这边是昔日的西口古渡,当年走西口的人就从这里登船出发。走旱路的,先渡河进入对岸内蒙古的准格尔旗,然后再风餐露宿,紧七天或者慢八天,一直步行到达包头;走水路的,由此乘船逆水拉纤而上,出生入死,闯过一道道鬼门关,殊途同归,最后也到达包头。西口古渡现在还有一座保存完好的古戏台,是上演二人台《走西口》最理想的地方。古渡对岸是蜿蜒起伏的黄土山梁,不很险峻,但气势宏大。四下里荒无人烟,已属内蒙古鄂尔多斯地界。
放河灯是 在天已全黑月亮尚未升起这一段时间内进行。当晚霞消逝,暮色渐起时,人们就来来回回从河边一座古庙里往河中一艘装饰考究的大船上搬运河灯。河灯用红黄绿三种颜色的纸做成,十分轻盈。河灯搬上船,小心安顿好之后,众人又七手八脚在大船两侧竖起几十支待燃的火把。等这些准备工作结束,天也就完全黑了下来。河对岸的黄土山梁淹没在夜色之中,只把高低起伏的乌黑的剪影映在西边蔚蓝的天幕上。脚下的黄河涛声隐隐,站立岸边,但觉阵阵凉气从河面上袭来,夹杂着湿漉漉的泥土腥味,沁人心脾。举头望去,北斗悬在黄河上空,很低的一种感觉,正是“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的意境。
蓦然,黑暗中一声炮响,古庙下面大船上的几十支火把一齐点燃,船尾的柴油机轰然响起。大船载着河灯,开足马力,径直向漆黑的河中心冲去。河风猎猎,吹得满船火把熊熊燃烧,使人想起火烧赤壁时黄盖的火船。
火船冲过中流,再逆水向上行使一段,到了白天勘查好的地方,下锚将船固定好,放河灯便开始了。
因为离得远,又是黑夜,岸上没看清河灯如何点燃,第一盏河灯便从火把丛中轻盈地飞入水中,熠熠闪烁着向下漂来。紧接着第二盏,第三盏,一连串的河灯就飞下了河。红红绿绿的河灯一下河,迅即被流水带离,很自然地排成了一列纵队。从岸上望过去,一盏又一盏河灯随水波一起一伏,如一队挑灯夜行的士兵,又如一队秉烛夜游的小精灵。河灯越放越多,队伍也越拉越长。刚出发时,灯与灯之间是等距有序的,但走着走着便乱了套,仿佛大家耐不住寂寞,又仿佛是怕在茫茫黑夜浩浩长河上过于孤单冷清,于是就三个一组,五个一群,汇聚成了一个又一个小集团。靠近中流的,行得快些;靠近河岸的,走得慢些。还有一些则走着走着悄无声息地就没了踪影。
河灯越放越多,阵势也越来越大,灯影幢幢,几乎漂满了河面。河灯虽多,但在黑黢黢的黄河上照得并不远,只能照出灯周围那一片片起伏的水波,能照出河水在接连不断地奔流着。夜色更浓了,两岸的山梁树木都隐入到黑暗之中,四下里渐渐起来一种天地洪荒的感觉。一种说不清的神秘与震撼,从大河上升起,直逼人的灵魂深处。再看黄河时,分明觉着已不是大河在奔流,而是岁月在奔流,天地在奔流。河灯也不是从船上而来,而是从远古而来,从冥冥之中而来。一盏又一盏河灯成了一个又一个鲜活的生命的灵光,明明灭灭地在漆黑 的大河上飘荡着,跃动着,在寻觅自己的归宿。整个黄河带着自然、生命、历史、先人等等无数说不清的东西,从远古流来,从人的心头上滚滚流过,人被一种肃穆而又神秘的力量所震慑和笼罩,双膝直想跪下来,为这河与灯,为这天和地。
也不知过了多久,河灯全部放完,船上的火把也已熄灭。四野俱寂,长河有声,人们怔怔地望着漆黑的河面若有所思。突然,河中大船上吹起了唢呐。唢呐声掠着水面传过来,凄厉婉转,如泣如诉,使人本已空落落的一颗心重新被这唢呐声揪起,复又跌落到滔滔黄河之中,追随河灯而去……
外地看河灯的人,开始都抱一种红火热闹的心情而去,待看过之后,就各有各的感受,各有各的想法了。
作者简介:高定存,山西省保德县人,1957年生。中共党员。1982年1月毕业于山西农业大学。中国作协会员。1990年开始发表作品,先后在《散文》《美文》《山西文学》《黄河》等杂志上发表作品若干。曾获《黄河》年度优秀作品奖、《山西文学》年度优秀作品奖,一些短篇收入几种选集。出版有散文集《黄河往西流》《祖辈的黄河》。
作品来源:专家推荐
编辑:杨冰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