访罗游记
2014年10月，受中国作协的委托，我随中国作家代表团赴罗马尼亚访问。此次访问，是受罗马尼亚知识产权与文字版权保护协会之邀，旨在促进中罗两国间的文学对话，对推进两国间的文学交流与互鉴具有特殊意义。
下午时分，抵达罗马尼亚奥托佩尼机场。当晚，罗马尼亚知识产权与文字版权协会为我们一行人举行欢迎晚宴。会长乌里卡鲁、协会诗歌委员会负责人兼诗人其力瑞乌、诗人兼英文翻译安德烈出席。
其会长乌里卡鲁是原罗马尼亚作家协会主席，宿与中国作家协会有交往历史，一直致力于两国之间的文学交流。他邀请中国作协派员访问，一是促进相互之间的文学交流，二是商讨两国之间知识产权保护的合作问题。乌里卡鲁虽已年过古稀，却鹤发童颜，眼睛炯炯有神。他发表了热情洋溢的致辞，对中国客人有一见如故之感。其力瑞乌眉飞色舞，不停地重复两个汉语词汇：高兴、干杯。安德烈1985年出生，与犬子同龄，面额清秀、举止文雅，颇让人喜。这个组织历来与中国亲善，席间对中国一派赞词，透露出强烈的交流欲望。乌里卡鲁说，虽国家不同，文化有别，但文学能穿透藩篱，拉近人心。
众人皆饮红酒，我独饮伏特加，就酸黄瓜。其力瑞乌认为喝伏特加的人性情，对我顿生好感，遂在饮了大量红酒之后，补要了一份伏特加，且不停地与我碰杯。安德烈被感染，向我推荐罗马尼亚本土的伏特加，名为醉加，言比俄罗斯的伏特加要更合口味。要来一份品尝，热辣似火，一如京西的南路烧。喝过，消异地之感，好像还在家乡。
次日上午，依照行程前往参观欧洲最大的建筑——人民宫（议会大厦）。此建筑是齐奥塞斯库执政鼎盛时期所建，昭示他的无上威严和全民敬仰。罗马尼亚人民宫，系由一位30多岁年轻的罗马尼亚女设计师所设计，自1984年开始建筑，未完工，后自1993年开始至今基本完成全部建筑群。
罗马尼亚人民宫地上92米，地下84米，共有440多个办公室，总计1000多个房间，长270米，宽240米，建筑面积26万多平方米，在建筑体积255万多立方米。是一个仅次于美国五角大楼的世界第二大建筑群。室内多穹顶，质材多为白色大理石，气势恢宏，但格调沉重，让人大感抑郁。从外表看，阔大雄壮，撼人魂魄。
参观完人民宫，乘车赴普拉霍瓦河谷上的锡纳亚，参观佩雷斯城堡。
锡纳亚地处在距布加勒斯特以北约130公里的南喀尔巴阡山中段，是一座已有300年历史的童话般的小山城，著名的佩雷斯城堡就座落在其间的一片坡地上。佩雷斯城堡（PELES CASTLE），是出身普鲁士霍亨佐伦家族国王卡尔一世的夏季离宫，1866年，当时的罗马尼亚联合王国的国务会议作出决定，请德国亲王卡尔当罗马尼亚的国王。佩雷斯城堡也被公认为罗马尼亚最美丽的地方，同时因为这座美妙绝伦的皇家夏宫，锡纳亚才被誉为“喀尔巴阡山脉的明珠”。这座气魄雄伟的古式宫殿始建于1873年，当时的设计师是威尔海姆•多德尔以及后来的约翰斯•舒尔茨。从1893年开始，设计师变成捷克人卡尔•雷曼，经过不断的修修补补，最终建成于1914年，工程历时近40年，卡尔一世也在不久后去世。许多王公贵族也追随他在这里安居，所以小城也有很多其他豪华古建。城堡是典型的体现了德国文艺复兴时期的风格的巴罗克式建筑。城堡没有一丝显眼的色彩，外墙是深褐色和花岗石的灰白色，三个塔尖直插云霄。内部富丽堂皇，陈设幽雅，大小厅如兵器厅、议事厅、办公室、音乐厅、宴会厅、小剧场、卧室、起居室等共160间，兵器厅藏有15-16世纪德国各种兵器以及印度、波斯、土耳其制造的军械盔甲。每个房间都借鉴了各个国家的风格，有土耳其式、德国式、意大利式、摩尔式等。古堡前面是一个大理石平台，平台上有水池和千姿百态的石雕，也可以让人欣赏四周山峦景色，园内塑有卡尔一世雕像和女眷家人的塑像。不过德国文艺复兴的古典风格也欺骗了游人的双眼，实际上这是一座现代化别墅。头顶天花板的透明大玻璃按一个按钮就可以自动打开；城堡还有设计科学的通风系统，冬暖夏凉；城堡各个房间墙角都藏有吸尘装置，至今还被使用；城堡还有电梯设备；另外，城堡还有一个豪华小剧院，可以开会和观看表演！在城堡里，我们惊喜地看到了中国的瓷器，几只大小不一的青瓷花瓶。总之，城堡可谓是荟萃了世界各种建筑、工艺、雕塑、绘画制品的、美仑美奂的艺术博物馆。
参观中，给我最大印象的，是国王和王后都是嗜读的人。国王和王后都有各自的图书馆，扑面而来的是一架架发散着沉香味的精装书。特别是王后，每天早餐之后，就移步书房，潜心阅读，手不释卷。不仅读，还写，有大量诗文遗于后世。她近战火，又远离战火，从不问政，也不参与宫廷争斗，仪态万方地活在书香和内心世界中。
转天，在布加勒斯特证券交易大厅会议室与罗马尼亚知识产权及文字版权保护协会有关成员进行座谈。主要成员有：乌里卡鲁、安德烈、亚历山大和其力瑞乌。还有罗马尼亚《当代》（Contemporanul）杂志社及所属出版社的编辑、记者3人出席。令人瞩目的，是罗马尼亚文化中心主任、汉学家LUPEANU（汉语名：鲁博安）亲自莅临。
座谈会由乌里卡鲁主持。
乌里卡鲁说我们版权保护协会愿意承担起促进中罗两国作家之间友好交往的使命。因为，没有交往，没有翻译，就没有文化交流，就没有知识产权和文字版权保护的合作基础。
中国作家代表团团长、辽宁作协党组书记兼常务副主席朱庆昌，应邀介绍了中国有关知识产权和文字版权保护的有关情况。
考虑到中罗两国之间的文学互译工作几为空白，张战和我提出了目前最需要做的是，要致力于文本互译工作，促进文学本身的相互交流，而不是就保护谈保护。
就此，罗马尼亚《当代》（Contemporanul）杂志社所属出版社的编辑拿出了新出版的罗文版《吉狄马加诗选》送给与会者，让大家知道，罗方已迈出了可喜的第一步。我回应道，中国在这方面早已做出了切实的努力，中国最大、最权威的文学出版社——作家出版社2003年就出版了汉译《埃米内斯库诗文选》，早在1981年，上海译文出版社就出版了汉译《爱明内斯库诗选》和《阿尔盖齐诗文选》。
这引起了罗方人士的极大兴趣，安德烈十分激动，他说，埃米内斯库是我们罗马尼亚最伟大的民族诗人，无论是时光流逝，还是政体更迭，都没有改变罗马尼亚人民对他的崇高敬仰，对他的尊重，就是对我们罗马尼亚文学的尊重，我真诚地感谢中国人民。
在热烈的气氛中，我介绍了自己新近出版的反映当代中国人生存状态的“新乡土长篇小说三部曲”和长篇小说《生门》。鲁博安先生很有感觉，他说，凸凹先生，您如果信任我，就让我把它翻译成罗文，在罗马尼亚出版。
由于德国汉莎航空公司职员罢工，原定经由法兰克福到俄罗斯访问的计划被打乱，故上午的参观项目被取消，窝在所居的特里亚侬酒店看电视。
罗马尼亚电视台有近十个频道是音乐节目。有朴素的民族风格，也有艳舞大行其道的流行唱法。器乐多管笛、手风琴和手鼓，基本旋律与印度音乐类似。尤其悲抑和欢喜的曲调，与印度分不出彼此。总之，百听不厌。
不期就到了约定集合的时间，安德烈已静静地等在那里。居然带来了他的妻子——钢琴家、音乐教育家尤安娜。尤安娜有触目惊心的美，与安德烈站在一起，疑似一对天人，让人顿生妒意。
尤安娜在佩雷斯城堡的皇家音乐厅里曾经演奏过，享受过罗马尼亚音乐家梦寐以求的殊荣，她又能作曲、演唱，用手机可以搜到她歌唱的视频。那是一支英文歌，安德烈作词，歌名叫《你如此存在，便是甚好》。她唱的幽婉清丽，疑似天籁，一听就醉。我情不自禁地与他们夫妇照相，保存这终生难于再遇的大美记忆。
安德烈说，几天陪伴，虽然短暂，但与各位中国朋友已产生出了深刻情谊，昨晚归家，在出租车上，激情突发，做诗一首，献给各位中国朋友。诗题是《northy tog rise》——
They told me that the world is round
So it can spin from East to West — a lie
Will then my wings survive the test
Of going higher than the sun
Of melting way too fast as I came down
Should I have flown against the wind?
They told you that the wind would blow
And face yourself in the correct direction
But do you really need protection
Is it from rain or just the sun’s reflection?
And will your wings melt just like mine?
They’ll probably decay, in time…
So is the silver just like gold?
Will you be young when you grow old?
Does all the music play in tune?
Can you have autumn in the mouth of June?
And all the answers are with God
But where is He? I’ve searched above
I’ve searched below, found hate, not love.
Or is he hiding in a nutshell, fallen off a tree?
Or just the piece of paper in your hand
And if you burn it, I’m sure he’ll understand.
And as we say goodbye
Neither of us begins to weep
Yet secretly we do believe
The world is hidden in a little sheep
The wind melts gold into a river that runs deep.
他们告诉我世界是圆的
所以它可以自东向西旋转—都是骗人的
但那样我的翅膀是否就可以经得住
飞向比太阳更高处
坠落时熔化急速
还是我本应逆风展翅？
他们告诉你当风吹来
面向对的方向
但你是否真的需要挡护
可知遮蔽的究竟是雨水，还是只是反射的光弧？
你的羽翼是否也会似我的那般熔化？
或许它们终将腐化，踏着时间的步伐…
所以银是不是就像金？
当你衰老还会不会年轻？
是不是所有曲子都和弦瑟？
能不能在六月之夏坐拥秋色？
所有的答案都在上帝那里
但是他在何处？我往上去搜
向下去寻，却找到了恨，却没有找到爱。
难道他藏在一颗坚果核里，曾从树上落下？
还是藏在你手中的这片纸上
如果你烧掉它，我确信他会明了。
当我们互道离别
请不要哭泣
默默地我们坚信
这个世界藏在一只小绵羊里
风将金黄洒进一条河流
那里有深泉涌动。
（靳柳悦译）
他的诗深深地打动了我，我情不自禁地说，回国以后，我也要写一首诗，题目就叫《这个早晨很美丽》，送给你们夫妇。安德烈说，我们期待着，让尤安娜作曲演唱，做成DV，回赠给你们。
午餐前，尤安娜走了，她还要到幼儿园接孩子。安德烈说，我是特意把她带来和中国朋友见见面，因为我已经把诸位当成了家里人，她不露面，就不圆满。
中午，在罗马尼亚文人喜聚的另一处圣殿“Caru， cu bere”（当地人叫“啤酒车”）罗方举行欢送午宴。
大厅里有白衣少女组成的小提琴乐队，乐声不绝于耳。
安德烈很忧伤，说，我们罗马尼亚民族，总是在觉醒、陷落、回归，在觉醒、在陷落、在回归的循环中挣扎，就如同在黑暗中走路，不知希望和光明在哪里。我说，从我们中华民族的历史进程中，我感到，历史的进步，不是个直线上升的过程，而是个螺旋上升的过程。从表面上看，历史好像又循环回到旧时某个时期，但是，绝不是退回到原点，而是渐进地上升了。
安德烈同意我的观点，眼睛里有了亮色。
这时，朱庆昌团长对我说，该我们致答谢辞了，你善说，就由你来做。
说完了礼节性的感谢的话之后，就安德烈的话题，我说到——
河流在平坦的河床上流淌时，往往是不足观的，只有在遇到曲折和礁石的时候，才能激起最璀璨的浪花。因为有这一朵朵拍岸而起的的浪花，才催生了我们最钟情的的文学，有以埃米内斯库为代表的罗马尼亚文学，必将为罗马尼亚的民族崛起注入不竭的精神动力，我们毫不怀疑这一点。一个民族是不是伟大，不在于它的国土面积和人口多少，而在于她是否有意志坚定的人民，特别是是否有杰出的人物源源不断地出现——通过几天的接触，我觉得，乌里卡鲁、安德烈、亚历山大、其力瑞乌、尤安娜，正是这些杰出人物的杰出代表，有你们的存在，有你们忧国忧民的感人情怀和不舍跬步的沉潜努力，罗马尼亚伟大的民族复兴将为时不远。
我的致辞感染了在座的包括中国作家代表团成员在内的每一个人。长久的掌声，也感染了我自己。
安德鲁泪花飞溅，说，这是我有生以来听到的最美丽、最受用的语言，我虽然不喝烈性酒，但我也要陪你喝一杯伏特加。
在机场送别的时候，安德烈热烈地拥抱我，用英文说道，我爱你。我也用英文说道，我也爱你。但是，我心里说道，你与我儿子同龄，却有了这么强烈的忧患意识，我由不得把你看做了自己的儿子，我当然爱你。
作者简介：凸凹，本名史长义，著名散文家、小说家、评论家。男，1963年4月17日生，北京房山佛子庄人。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北京文联理事、北京作家协会理事、北京评论家协会理事、北京作家协会散文委员会主任、房山区文联主席。
创作以小说、散文、文学评论为主，已出版著作近40余部。其中，著有长篇小说《慢慢呻吟》、《大猫》、《玉碎》、《玄武》、《京西之南》、《京西文脉》和《京西遗民》等12部，中短篇小说集3部，评论集1部，散文集《以经典的名义》、《风声在耳》、《无言的爱情》、《夜之细声》、《故乡永在》等30部，出版有《凸凹文集》（八卷本），总计发表作品800余万字，被评论界誉为继浩然、刘绍棠、刘恒之后，北京农村题材创作的代表性作家。
近60篇作品被收入各种文学年鉴、选本和大中学教材，作品获省级以上文学奖30余项，其中，长篇小说《玄武》获北京市建国六十周年文艺评选长篇小说头奖和第八届茅盾文学奖提名奖；散文获冰心散文奖、第二届汪曾祺文学奖金奖、老舍散文奖、全国青年文学奖和十月文学奖，2010年被评为北京市“德艺双馨”文艺家，2013年被授予全国文联先进工作者称号。
来源：节选自凸凹《访罗日记》
编辑：杨冰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