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年来,在共建“一带一路”倡议的背景下,海洋文学成为中文学界持续关注的热点。海洋文学以文字形式向我们展示了中华民族对海洋的理解和感情,它折射出中华民族的海洋生活史、情感史和审美史。事实上,海洋文学在中国不是特殊的区域文学现象,它有着悠久的历史传统,是与中国现代化进程密切相关的文学类型。
瑰丽丰富的想象
中国自古就有漫长的海岸线,有独属自己的海洋文化和海洋文学传承。无论是上古的神话歌谣,还是《尚书》《诗经》《庄子》《楚辞》《山海经》等先秦典籍,都有着对海洋的丰富描绘与生动想象。女娲补天、精卫填海、鲲鹏万里、沧海桑田等神话传说,说明了海洋与华夏先民生活的密切关系。成书于周代的《禹贡》留下了先民对海洋和海洋物产的丰富认知;《山海经》中记载的瑰丽奇异的神话,开启了人们对于海洋的审美想象;《庄子》汪洋辟阖、仪态万方的海洋书写,给后世作家留下精神滋养。
“东临碣石,以观沧海。水何澹澹,山岛竦峙。”在曹操的《观沧海》中,海洋成为诗歌中的主角。曹操笔下的大海,气势雄浑,浩瀚无垠,这首诗也被评论家认为是中国文学史上第一首纯写自然景物的山水诗。唐宋时期,海上贸易发达,带来海洋文学的繁荣,除了数量众多的诗歌,以海洋为背景的小说也蔚为大观,它们以丰富的内容、奇诡的想象,扩充了中国文学的表现空间。
明清时期,海洋小说发展成熟,长篇短篇皆有佳作。“三言二拍”中的《杨八老越国奇逢》《转运汉巧遇洞庭红》等短篇小说以曲折的情节与市井趣味,摹写了当时兴盛的海洋商业文化。清代李汝珍的长篇小说《镜花缘》,以主人公唐敖的海外旅行为线,用浪漫的想象描写了作者认知中的海洋世界,成为古代海洋小说的压卷之作。
从先秦到明清,中国古代海洋文学历经几千年的流变,留下班彪《览海赋》、李商隐《海客》、苏轼《六月二十日夜渡海》、李清照《渔家傲·天接云涛连晓雾》等名篇佳作,是中国文学的宝贵遗产。尽管中国整体上是一个以农耕文明为基础的国家,但海洋文化以及海洋文学始终在中华文明史与文化史上占据一席之地,其文学价值、历史文化价值、审美价值,值得我们进一步发掘。
厚植家国情怀
中国近代以来的遭遇,塑造了人们对海洋文明的全新认知。晚清民国的知识分子认为,近代中国的遭遇,某种程度上反映了海洋文明对大陆文明的冲击。当中国知识分子开始主动面对这种挑战,向着海洋的方向眺望时,海洋文化、海洋文学中就留下了深刻的家国印记。在五四作家笔下,大海、海洋成为启蒙和自由的象征。郭沫若是现代文学中海洋书写的代表人物,在他的新诗集《女神》中,“大海”的意象频繁出现。《晨安》以“晨安!常动不息的大海呀!”表达对新一天的期待,《太阳礼赞》用“青沈沈的大海,波涛汹涌着,潮向东方”,抒发对新生力量的赞美。儿时生活在海边的冰心,在作品中常常流露出对海洋的眷恋,“大海呵,/那一颗星没有光?/那一朵花没有香?/那一次我的思潮里/没有你波涛的清响?”海是崇高情操和理想的化身,也是诗人内心情感的寄托。巴金的散文《海上日出》通过对海上日出奇观的动人刻画,写出了作者对光明的无限向往。
在当代作家创作的海洋文学作品中,大海是浩瀚的,也是深沉的。舒婷在诗歌《海滨晨曲》中写道:“当你以雷鸣/震惊了沉闷的宇宙/我将在你的涛峰讴歌/呵,不,我是这样的渺小/愿我化为雪白的小鸟/做你呼唤自由的使者。”诗人面对晨曦中的大海,希望化为一只小鸟,在海洋的浩瀚中呼唤自由精神的到来。王蒙的小说《海的梦》写翻译家缪可言向往大海,却一直没有见过海洋,个人和时代的苦难让他无法释怀,但在经过大海的涤荡后,他的心灵终获解脱,海成了开启新生活的抒情载体。邓刚的小说《迷人的海》通过写人与大海的搏斗来展现生命顽强的本色,让人深切感受到海洋的神奇和伟力。军旅作家陈明福的《海疆英魂》首次为民族英雄邓世昌立传,剖析了100多年前的甲午海战给中国带来的深刻影响。长达80万字的《沧桑旅顺口》以厚重的历史感、翔实的材料、细腻的笔法,再现了旅顺港100多年的沧桑巨变,以史家之笔书写家国变迁的忧思。张炜的散文《海边的雪》以细腻的笔触描写海边景色和生活,展现他对于生命本质和生存意义的思考。20世纪以来的海洋书写是以走向现代为目标的,海洋承载的是通向未来的希望。
境界开阔的创新叙事
新时代海洋文学创作蓬勃多姿,展现的是面对世界百年未有之大变局背景下作家对海洋的新认识。从创作队伍来看,当下海洋文学创作者多来自辽宁、山东、浙江、福建、广东、海南、港澳台等地,与中国海洋的地理版图相吻合。其中,山东、浙江、福建、广东等省,海洋文学作家队伍日益壮大,海南则有不少海洋文学创作的新锐力量。
从题材上看,纪实文学的海洋书写可圈可点。许晨的“海洋三部曲”为我们展现出中国海洋事业发展的新风貌。他的《第四极——中国“蛟龙”号挑战深海》记录中国深海探索的历程和成果,《一个男人的海洋——中国船长郭川的航海故事》展现新时代航海家探索未知的勇气,《耕海探洋》书写中国海洋科研几十年来的历程,三部曲勾勒出中国人面向大海的精气神,折射中国式现代化的海洋成就。
对中国作家来说,拥有海洋生活经验的毕竟还是少数人,“从陆地望向海洋”依然是许多从事海洋文学创作的作家的普遍经验。但部分当代青年作家的创作,已将海洋文学的疆域从近海推向远海,从浅海推向深海,以全球化为背景进行海洋书写。雷默的小说《水手》写一个叛逆的少年摆脱家庭的束缚,踏上了远洋航海之旅的故事,从蔚蓝走到深蓝,稚气的少年成长为新一代的闯海人。李师江的《丝路古船》以泉州为背景,通过一个沉船盗宝的故事,探讨了人与海洋的深层精神关联,从海岸下到海底,小说不仅打捞了中国传统的海洋文化,也写出了人对海洋的探索与征服。蔡崇达的小说《命运》写闽南沿海小镇故事,凸显人与海洋紧密相连的生活方式,海既是人生计的来源,也是人精神的寄托。龚万莹的小说集《岛屿的厝》用文字构建了一个充满生命力的诗意岛屿世界,让读者感受到东南沿海独特的岛屿文化。林棹的《潮汐图》则以“潮汐”这一海洋元素作为书名,描写了一只巨蛙从珠江,经澳门,最终到达西欧的文明之旅,展现了作者对海洋及其周边世界的深刻洞察。新时代的海洋文学正以全球化视野,重构有关人与海洋、海洋与世界的诗意想象。
海南,是中国管辖海域面积最大的省份,在海南自由贸易港建设等背景下,海洋文学创作呈现迸发之势。海南本土作家林森从2018年开始连续创作了多部海洋题材作品,如《海里岸上》《岛》《唯水年轻》《心海图》,展现海南快速发展背景下海洋伦理的变迁,引导人们重新审视人与海洋的关系,成为海洋文学创作的新突破。李焕才的长篇小说《岛》,书写“作海人”生活,展现岛民命运的跌宕起伏以及大海与人的紧密关系。孔见的《海南岛传》以海洋和岛屿为叙事场域,书写了海南岛的前世今生,为一座岛屿立传。王振德的《耕海:海南渔民与更路簿的故事》挖掘海南渔民与《更路簿》的深厚关系,深描海南渔民在南海海域的生活与习俗,重述中国对南海诸岛屿经营开发的历史事实。乐冰16万字的长诗《祖宗海》巧妙地将诗与史结合起来,用真情、朴素的语言写出人们对南海这片“祖宗海”的深深依恋。近年来,《人民文学》杂志曾聚焦南海海洋文学创作,集中推出刘醒龙《寻得青花通南海——南海日记十二则》、植展鹏《西沙手记》等作品,展现南海在海洋文学创作中的独特地位。值得注意的是,以林森为代表的青年作家的海洋文学创作,被纳入“新南方写作”热点话题中进行讨论,海南也成为“新南方写作”最重要的区域之一。
快意雄风海上来,未掣鲸鱼碧海中。海洋是生命最古老的家园,也是全新的诗学空间,海洋文学是作家用诗学的方式勾画出的心中的蔚蓝,承载了诉说不尽的家国情思。今天的作家正以开放的海洋诗学精神,推动海洋文学走向更深、更广的蔚蓝。
文章来源:人民日报海外版
文章编辑:杨冰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