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利安·尼·朱利安奈(Eiléan Ní Chuilleanáin),女,爱尔兰诗人、翻译家。1942年生于爱尔兰科克郡,先后就读于科克大学、牛津大学,现为都柏林圣三一大学英语系荣誉退休教授。曾出版诗集《行传与功业》《伏击地点》《第二次航行》《玫瑰天竺葵》《铜蛇》《嫁给驯鹿的女孩》等,并翻译过爱尔兰、意大利、罗马尼亚等国诗人的作品。获1973年帕特里克·卡瓦纳奖、1992年爱尔兰—美国文化学院颁发的奥肖内西诗歌奖、2020年1573国际诗歌奖。
第二次航行
奥德修斯倚在他的桨上望见
海浪起伏不平的前额
鱼贯成双蹒跚而过:他把
桨插入它们下颌中间并俯视
即将沸腾的海里水草缭乱地界定
未知的深度,纤瘦的鱼群成
致命的队形前进,他想
现在那些波涛中
倘若还有一分礼数,它们当会因
所受的重击而凸起、凹陷和挫伤,
我们可命名它们如同亚当命名百兽[1],
向新的报以惊愕,或向声名狼藉的
致以敬佩;它们将注意到我们经过
并为我们遭遇海难而欣喜,但这些
并不比羊更有个性,需要更多耐心。
他说我知道我要做什么;
我要将我的船泊在一条长堤的臂弯里
(他对桨说我会带上你)
我要面对升起的陆地并从潮汐的
水域走开,踏上河床
那里有鸥鹭分享许多股水流,
越过山间的罅隙,穿过温暖
静谧的峡谷,当我遇到一位农夫
敢于直视我的眼睛
问“你肩上扛着那长柄的
簸箕是要去哪里?”
我便会停步不动
将你种成一根门柱或一根拴马桩
留你作一个潮标。那时我可以回来
重整我的房子。
但大洋
深邃无边的波谷仍抱持着他;
他只有这支桨来使它们退却;
海仍在船舷下煎着。
他凝视睡莲,回想喷泉
四溅在空阔广场宽大如柳枝,
拐杖糖似的水流铿然入壶,
平湖将灯芯草丛一分为二。他记起蜘蛛
和青蛙
在路边棕色细流中料理家务,细流里铺满
淤泥,
马槽,黑色水道,日暮时苍白的天鹅:
他的脸因泪水而潮湿了,那味道
仿佛他身上的汗或是海的辱骂。
小儿麻痹症大流行
在屋子里或花园中全没有急事,
孩子们被保护着免于危险——
父母们突然有了更多时间
来照看他们、一直逗他们笑、
看着他们读好多东西。
城市空着,感染了。
再没有冰激凌。
泳池整个夏天都关门。
一天我父亲准许我到大门外
通过一面白墙上的窄缝去捎个信;
我保证我只骑两小时车,
不停下也不说话,我漫游在长路上
从内城到郊区畅通无阻,经过新的教堂,
经过房子的屋脊,房子里也有陌生的孩子们
被关在屋里,我冲破数英里的空气,
自由得如一名瘟疫天使降临
在公交车所到之处:考莫斯路,托钵修士道。
月照静夜[2]
月照耀着静夜
青霄布满星辰
我在一片残垣中读我的书
凭一根酸腥的烛,没有烤肉或音乐
没有烈酒或一面屏障来挡住
吹进狂舞窗户的风,我感到
月光在我头上,被三日的雨洗净。
我在冷水中沐浴;水是橙色的,注入浸没在
水芹间的沼泽。
蝙蝠横穿我的房间,我在房中安睡。
醒来时绵羊凝视着我。
在我身后是黑暗的浪潮,布置下
鼠的瘟疫,甲虫的瘟疫
从许多书脊里爬出,
以黏土遮蔽苍白脸孔的瘟疫
迷失在歧途的月的病疾
在荒漠中我放松,惊讶于
克伦威尔已经离开时
教堂地板上的镶嵌画兽群,它们看见
天空自屋顶的洞中生长。
牧羊犬拥抱我;蚱蜢
随云雀与蜜蜂归来。
我从树篱的长荆棘间向下看,只见
那野兔,全神贯注,静坐在
小径的中央;我又一次
听到小溪奔流的啁啾。
赎金
付款总须用实物;
容易忘记,安全地旅行,
直到收到通知。
不要把他想成恶人,而要开始
搜寻他可以接受的东西。
这并不容易做;
一条鲑鱼,一张貂皮,一根牛角,
一只活蟋蟀。蚂蚁们帮助我
分出小米和大麦谷粒。
我将血迹从施了魔法的衬衫上洗掉。[3]
我早早离开家
沿着一条浅河
多石的河床走去,打算采集
千万只小鸟的胸部羽毛
来苫一所住宅和仓房。
这是个美好的早晨,田野
伸展向四面八方
在故事的开始,
河里升起水汽。
我手无寸铁,仅见的一只鸟
一只云雀在歌唱,遥不可及:
我期盼着我的旅途。
谢默斯·墨菲[4],逝于1975年10月2日
走在墓园中,一座天使们
与家人们组成的迷宫
小径曲折如一片木头刨花
我们停下来读那些名字。
迟早他们都要再次
醒转,拿长矛的人,拿海绵的人[5]
梯子和柱子[6]
从浅岩层上铲下。
带着黑色衣服
威士忌和火腿去守灵
城市围绕着
教堂的白色尖顶顺时针起落。
兵营下的山峰
萌芽的砂岩墙走过去了
你像往常一样面对着过去
在老旧的钟面下找寻
蜘蛛悠长的漫步
在圣徒的窄床上
刻下的名字流传进
石头的冬日里。
街
他爱上了屠夫的女儿
那时他看见她穿着她的白裤子经过
腰带上的环悬着一柄刀。
他凝视着黑暗的光芒滴落在铺路石上。
一天他跟随她
走下屠宰场背后倾斜的小巷。
一扇门半开着
楼梯都擦拭干净,
她的鞋子成对放在底层台阶上,
每一级都标着她光脚跟留下的
红月牙,在最高阶褪成极淡。
一只手,一片林
1
三天过后我不得不洗漱——
我不情愿地将你从我指甲盖下
撬出来,因为时间会磨损
行踪,磨损它们的分支序列,
磨损左手和右手的能力。
你的笔迹卷曲在广口瓶的标签上,
命名着厨房榨汁机里的豆子。
你标在记事簿里的日期来了又去了。
2
潮湿的叶子在飘荡,稀疏的
骨灰被存放在林中的树下
这个天气我们没法去那里了。
溪流涨满了水隆隆作响,
猎人们在分散射击——
鸟儿们飞起来散开去。
我穿成你的样貌[7]
像一件浅色的火焰衬衫[8];
我的头发里满是阴影。
(胡伟 译)
[1] 《圣经·创世记》载,上帝造亚当后,将飞禽走兽带至亚当面前,亚当便给一切动物都起了名字。——译者注
[2] 原文为Lucina Schynning in Silence of the Nicht,出自15世纪苏格兰诗人威廉·邓巴(William Dunba)的长诗《敌基督》(The Antichrist)。作者当时正在阅读邓巴的作品。——译者注
[3] 苏格兰民间传说中,常有女主人公洗净衬衫上的血迹,从而将男子从诅咒下解救出来的情节。参见《黑牛的故事》(The Black Bull of Norroway)。——译者注
[4] 谢默斯·墨菲(Séamus Murphy, 1907—1975.10.2),爱尔兰雕塑家、石刻家。生于科克郡马洛市,作品分布于科克郡及爱尔兰各地,包括雕像和纪念碑等。作者从幼年起便同墨菲相识,本诗系作者为怀念墨菲所作。——译者注
[5] 指《圣经》中耶稣受难时,用海绵蘸醋给耶稣和用矛刺耶稣的罗马兵丁,是爱尔兰墓园浅浮雕常见的题材。《圣经·约翰福音》:“他们就拿海绒蘸满了醋,绑在牛膝草上,送到他口。耶稣受了那醋……惟有一个兵拿枪扎他的肋旁,随即有血和水流出来。”——译者注
[6] 均为爱尔兰墓碑雕塑中的纹饰。梯子指《圣经》中门徒将耶稣从十字架上取下时所用的梯子,柱子指耶稣受鞭打时双手被缚的立柱。——译者注
[7] 本诗为作者怀念其妹而作,本句指二人外貌相似。——译者注
[8] 希腊神话中,半人马涅索斯因企图调戏英雄赫拉克勒斯的妻子得阿涅拉,被赫拉克勒斯一箭射死。涅索斯死前哄骗得阿涅拉,称自己的血有助于重获爱情,得阿涅拉信以为真,便收藏了涅索斯的血。后来,得阿涅拉因疑心丈夫另寻新欢,便将血涂在长衫上赠与丈夫,希望对方回心转意。谁知血中有毒,赫拉克勒斯穿上长衫后,长衫即刻起火,将赫拉克勒斯烧死(一说赫拉克勒斯穿上长衫后疼痛难忍,投火自焚)。赫拉克勒斯死后成为大力神。——译者注